雖然只是兩個字，但抄一萬遍是不可能的，時玖抄了一會兒後，就悄悄去看清衍的表情，並且不停的在心裏想著，到底是哪裏出了錯，會讓他這麽生氣的？

只是清衍已經閉眼入定了。

時玖撅著嘴耐著性子又抄了一會兒，直到看到紙上密密麻麻全是清衍的名字時，眼都快花了，索性趴在了桌子上，隨便寫寫畫畫了起來。

寫得歪歪斜斜，大小不一，平日裏字已經很不好看，如今更是不堪入目。

時玖樂得笑了一聲，想著清衍要是看到這字跡，還是寫的他的名字，肯定要氣得頭頂冒煙。

自己想著自己樂了一會兒，又安安靜靜的抄了一會兒，又趴著打量閉目打坐的清衍一會兒，迷迷糊糊的就閉上眼睛睡了過去，只是腦子裏還滿滿當當的擠滿了‘清衍’兩個字。

還覺得自己迷糊著掙紮了一會兒，想著要起來寫完……可到底是沒堅持住，又覺得迷糊間仿佛看到清衍睜開了眼睛，用從未有過的溫柔態度對她道：“若是困了，就去休息吧。”

“可是我還沒抄完呢？”時玖疑惑的問他。

清衍卻是突然一笑，迷蒙之間也覺得那一定是一抹極美的笑意，就連熒光滿樹的花樹都失去了顏色一般。

就聽他道：“沒關系，我替你抄。”

“蘇清衍……”時玖滿心感動，好像完全忘了這到底是誰罰的一樣，習慣性的吸了吸鼻子，笑道：“蘇清衍，你最好了。”

“蘇清衍。”時玖趴在桌子上，已經睡得很熟了，卻是露出一抹笑來，喃喃的喊了兩聲。

清衍睜開眼睛的時候就看到時玖趴在桌子上睡得正香，眉目柔和，長睫倒映在臉上都是溫柔的弧度，小臉壓在桌子上，輕輕擠出來一團軟乎乎的軟肉癱在桌子上。

明明不是狐身，可清衍就覺得像是看到的那可愛的小狐貍一樣，心裏癢癢的。

他起身，輕輕蹲在時玖身邊，將桌案上她抄好的紙張輕輕抽出來，上面的墨跡都被抹了大半，本就已經很淒慘的字跡簡直可以用觸目驚心來形容了。

而且最後幾筆明顯已經是神思恍惚，鬼畫符一樣，最後還長長的拉出來一筆，然後筆落了，濺了一團大大的墨團。

看著這幾頁紙，時玖想象中的被氣得頭頂冒煙並沒有發生，反而清衍的眉目竟然柔和了起來，勾著唇角露出了一絲笑意來，輕柔如風，暖暖而過。

再看時玖，已經是滿心柔軟，手中輕輕一揮，已經到了時玖的房間，動作輕柔，並且不過是一瞬間的事情，已經將懷裏睡得正香的時玖放在了床上。

還輕輕的為她拉好了被子，修長的手指卷縮了一下，很是糾結的僵了僵，動了動……最後還是輕輕的將時玖額前一縷青絲輕輕的拂開，指腹不經意間觸到了時玖的臉頰。

觸感柔軟，卻又有些酥酥麻麻的，叫清衍的手指僵了僵。

他還維持著彎腰為時玖拉被子的動作，此刻本應該離開了，可是目光就像是被黏在了時玖的臉上一般，怎麽都移不開，更別說起身離開了。

整個人都不像是他自己了，那手指輕輕貼在時玖的臉上，他知道自己唐突了，該立馬收手的，可手指僵硬，使不出一份力來。

那種不可控的，完全不像是自己應該有的情緒又在心間升騰了起來，他感受到心臟的跳動，感受到那心間瘋漲的根須……像是在心中生了根，開始瘋狂的開花散葉。

讓他有一種沖動，看著時玖的眉眼，只想離得近一些，再近一些。

清衍自己都沒有發現，他一點點的拉近了兩人的距離，直到感受到了時玖的呼吸融在了自己的氣息之中，感到了她身上那一絲馨香隨著氣息輕輕拍打在臉上。

清衍才恍然回過神來，兩人之間的距離不過一指……

清衍猛然起身，突然控制不住咳了一聲，忙以袖掩唇，那聲悶悶的咳嗽被捂在了掌間，心間那翻騰著的，鉆心的痛處猛然被放大，就像是那個無法填補的空洞突然撕裂了一般，渾身仙力瘋狂的自那處縫隙填補而去，卻怎麽也填不滿。

氣血翻湧，痛楚讓他回過神來，才覺得滿口腔都是血腥味，袖子上也已經沾染了點點紅梅一般的血跡。

他再看了時玖一眼，整個人往後一退，隨即消失無蹤。

第二天時玖在軟軟的被窩裏醒來，舒舒服服的伸展了一下四肢，然後才恍然記起來，自己昨晚不是被罰抄了嗎？雖然好像並沒有把這懲罰當回事還睡著了……

可什麽時候回來的房間？

夢境裏只記得滿腦子都是清衍兩個字，還有好像還夢到他笑了呢？

只可惜，夢境始終是夢境，等醒過來的時候，那感覺便是朦朦朧朧的，只記得自己那時候肯定很開心能看到清衍笑了。

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看到他真的笑呢？

不過也不是全無收獲，時玖恍然想起來，本來清衍沒那麽生氣的，可好像是回來後她說了兩句話，他就變得更生氣了，而且還叫她抄他的名字。

那就是跟名字有關咯。

想想自己昨天虔誠的認錯道歉，期間只提了兩個人，一個是蘇予，一個是白祁君。

問題就出在這了吧？

她說這兩個人的時候都是直接叫的名字，而叫清衍的時候因為之前的習慣，還是尊稱他一聲帝君的，所以罰她抄他的名字？

時玖覺得自己真相了。

蘇予也是帝君，但自己都沒有忌諱的直接稱呼他的名諱，反而跟自己比較親近的清衍，她卻見外了。

如果是她的話，估計也會不開心。

比如……清衍要是叫別的女孩子叫閨名，叫自己卻是什麽姑娘啊，小姐的，她肯定也會別扭生氣。

原來是為了這個，為什麽不直說呢？真是在下界就從小別扭到大，如今在仙界怕是也別扭了十萬年了。

時玖覺得自己找到了關竅之處，能避免那一萬遍的罰抄了，開開心心的下了床，梳洗打理整齊，歡歡喜喜的去了庭院裏，昨晚她抄的那幾張紙已經不見了，小幾上收拾得幹幹凈凈的。

“清衍？”時玖站在清衍門前，敲了敲門，還將他的名字叫得特別大聲。

然而並沒有回應。

等了一會兒，又叫了幾聲，還是沒有回應，時玖心裏有些狐疑，難道還沒起身嗎？

正轉身打算離開，突然聽到屋內傳來一聲重物落地的聲音，像是茶壺茶杯之類的摔在了地毯上，悶悶的一聲響。

“清衍？”時玖又喊了一聲，心中一慌，明明在，為什麽不回答？

出事了？

雖然知道不太可能，但這念頭一生出來就壓不下去，時玖使勁的推了推門，沒能推開，越發焦急，索性一腳踹去，這房門並沒禁制，只是普通的門栓，被時玖一腳就踹開了。

時玖沖進去的時候，一股極致冰寒的氣息撲面而來，仿佛進了地底的萬年冰川之中。

而清衍正跌坐在地上，手邊正是那個掉落下來的茶壺，茶水灑了一地，全結成了冰晶。

他衣衫有些淩亂，像是急匆匆披上的，沒來得及穿好。

渾身濕氣蒙蒙，寒氣凝成了白霧，自他身上不停的散發出來，那如雲一樣的烏發全數散開，濕漉漉的貼在門上，冰寒的氣息讓黑發上漸漸凝結了一層細細的冰晶。

他的臉色蒼白，就連向來櫻粉的唇色都失去了血色，整張臉上，眉和睫毛上竟都覆上了一層白白的冰霜。

時玖渾身一顫，不知道是冷的，還是嚇的，反正一步跑了進去，還因為震驚和僵硬差點摔了，她沖過去幾乎是跌在了清衍的身邊，要將他扶起來，“你怎麽了？這是怎麽回事？”

手剛一觸上清衍的衣衫，那冰寒的氣息就像是鋒利的刀刃一樣，幾乎要刺破了肌膚，鉆心的疼。

清衍也知道自己身上寒氣入骨，避了一下時玖的手，可沒避開，時玖忍著刀割般的痛，死死的扶住了他的胳膊，用盡了力氣才將渾身冰寒僵硬的清衍扶起來。

好不容易將他扶著在床上坐好，時玖的雙手手指已經完全失去了知覺，粉嫩的手指尖已經凝結滿了冰霜，剛才支撐清衍的半邊身子也是凍得僵了。

仙力運轉，寒氣漸漸褪去，手指處卻是一團滯澀，好不容易才沖破了這冰寒之力，恢覆了知覺。

“怎麽回事？”時玖慌了，也顧忌不了那麽多，只想著自己不過這麽一會兒，手就差點凍廢了，可見清衍此刻在忍受著怎樣的痛苦和折磨。

她不等清衍回答，又重新拉起了他的手，將自己的仙力源源不斷的輸入進他的體內。

只是清衍反手一抓，打斷了她的仙力傳輸，後很快的松開了時玖的手腕，才低低的，艱難的道：“無事，只是在修煉罷了。”

“修煉？”時玖根本不信，“你這是修煉嗎？走火入魔差不多吧？”

“沒有。”清衍低低的應了一聲，這會兒好似恢覆了一些，眉眼和發上的冰霜漸漸消融，一陣霧氣蒸騰，身上的濕氣全數褪去。

只是這寒意卻是一時半會兒去不了，他低著眉眼，輕聲道：“我沒事，你放心，一會兒就好了。”

“到底怎麽了？你告訴我呀？不然我怎麽放心？”時玖蹲在床邊，像以前一樣，蹲在他的膝前，仰頭看他。

清衍卻是避開了她的眼神，只道：“無事。”

時玖只覺得眼中霧氣一下就升騰了起來，有時她覺得自從兩人的身份說破後，他們就好像還是和以前在下界一樣，可有時……又覺得完全不一樣了。

時玖心中難受，可看清衍虛弱蒼白的臉，又滿是不舍和心疼，他本就是這樣的性格……如今成了清衍帝君，這脾氣也是越發的古怪，沈默又固執，更是不會與人坦白心緒。

她剛張嘴想說點什麽，就被清衍冷冰冰的打斷，“出去吧。”

“你都這樣了，我怎麽放心……”時玖又要去扶清衍，想再給他傳點仙力，好叫他早點驅散冰寒，卻又被清衍避開了。

避開的動作那麽的毫不猶豫，就像是她是什麽瘟疫一樣。

時玖只覺得心中一窒，“你怎麽了？蘇清衍！”

“你出去。”清衍的臉色越發的不好，卻還是這一句話，手卻已經不由自主的揪住了散開的衣襟，捂住了胸口便是一陣咳嗽。

“不管你說什麽，反正不看著你好起來，我是不會走開的。”時玖也是固執得緊，清衍不讓她碰，她將仙力凝結出來，一股股白色的氣息，溫暖的將清衍整個人包圍了起來。

可那冰寒的氣息卻是順著仙力冰凍了過來，眼看著就要順著時玖的仙力反噬而來，清衍一揮手，這下是著急了些……時玖被揮退了好幾步，差點跌在了地上。

“出去。”他的咳嗽越來越急，這兩個字已經有些咬牙切齒了。

“我就不！”時玖咬著唇往前一步，眼中淚濛濛的，卻是堅定的道：“你是我護著長大的！你別想命令我！我才不管你是不是什麽帝君，你就是蘇清衍，我不允許你受傷！”

清衍聽了這話，渾身一顫，還沒等時玖靠近，‘噗’的一聲，便是一口鮮血忍不住噴了出來。

“蘇清衍！”時玖忙上前，忍著滿身冰寒扶住了他，他還想推開時玖，就怕凍傷了她。

可才一動作，便又咳嗽了起來，口中的血止不住，一直溢出來。

時玖手忙腳亂，拉著衣袖不斷的去擦，卻是越擦越多。

“你怎麽了？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啊？”兩人素色的衣衫上依然是一片血色，時玖急了，一邊輸入仙力，便是整個身子都被凍得沒了知覺，也不放開，清衍也沒有力氣去推開他。

時玖的仙力全數被吞噬了，卻一點用都沒有，她越是急，越無法反抗那些冰寒之力的反噬，整個房間之中已經全是冰寒的氣息，呼出的氣息都已經凝成了一團團的白霧。

“快出去！”清衍咬牙忍住了心間翻騰，才總算是有了一絲力氣，將時玖狠狠一推，時玖後退這一步的時候，清衍身影一閃，不知去向。

“蘇清衍！”時玖簡直不敢信，瞪大了眼睛驚叫了一聲。

也是在這一瞬間，整個室內的寒氣猛然一收縮，凝成的寒氣猛然朝著一個方向而去，時玖回過神來，急忙朝著那個方向追去，這並不是出房間的路，而是房間內的另一間屋子。

時玖只來過清衍的房間一次，也是急匆匆就走了，並沒有發現清衍的屋子還有另一間。

她冷得顫抖，一下推開了這道已經被冰晶凍結的房間，滿屋子都是白霧茫茫的寒氣，這氣溫便是狐族天生抵禦嚴寒竟然都受不住。

時玖渾身顫抖，抱住了手臂，卻還是摸索著往前走去，這寒氣極強……神識若是外放，肯定要受損，所以只能靠自己摸索，好在房間並不大，只是往前走了幾步，時玖便看到了一方寒潭。

這屋子裏好像並沒有其他的東西，只有這一方寒潭，這寒潭的水湛藍，並沒有一絲浮冰，但哪怕只是站在邊上，也能感受到那種極寒的氣息……

“蘇清衍？”時玖蹲下身，喊了一聲，雙眼一凝，再以仙力朝著寒潭之中探去。

哪怕是看不清楚，卻也模模糊糊的探到了一個身影……已經是意識全無，無知無覺的飄蕩在寒潭深處，感知到那是蘇清衍的瞬間，時玖只覺得心都揪在了一起，絲毫沒有考慮，也沒有猶豫，運氣全身仙力抵禦寒氣，化作了本體白狐的模樣，一頭就栽了進去。

冷，除了刺骨鉆心的冷，沒有其他任何的感受。

仙力快速的消耗著，時玖奮力的朝著那個人影游去，一定要在身影凍僵之前……救他出來。

四條大尾巴輕輕一蕩，將寒潭之中失去意識的清衍包裹住，本想替他將寒潭水隔絕開，但時玖在寒潭之中堅持了這麽一會兒，已然仙力用盡，再做不到了。

她只能化作了人身，雙手抱住了他的腰，再用四條尾巴將兩人包圍起來，那尾巴上剩餘的仙力一蕩，散出一絲熱氣，為時玖爭取了一點時間。

時玖拖著清衍往上游去，兩人鉆出水面的那一刻，時玖已經幾乎沒有了力氣，只能用尾巴緊緊的托住了清衍，想將他先送上去水面。

許是尾巴上殘餘的熱量讓清衍感受到了，他突然睜開了眼睛。

兩人距離很近，時玖還緊緊的抱著他的腰，兩人的眼睫上都沾滿了冰晶，突如其來的四目相對，時玖渾身顫抖的喊了一句，“蘇清衍……你沒事吧？”

這顫抖是因為冷，也是因為清衍的眼神竟是那麽陌生！

那雙總是淡漠到可以說是冰冷的眼睛，那雙總是一片澄凈可以看穿所有情緒的眼睛，如今卻是一片深淵一樣的黑暗，眼眶隱隱泛著絲絲紅色。

他目不轉睛的看著時玖，那種認真到執拗的眼神，讓人心顫。

時玖被這一眼看得忘記了所有的反應，條件反射的放開了抱著他腰的手，想往後退一退，可剛松開的手臂就被清衍一把拉住。

他的力道很大，將時玖的手拉著環住了他的腰，另一只手用力的攬住了時玖的腰身用力一拉，兩人僅有的那點距離瞬間貼得緊緊的。

“你為什麽不走？”清衍突然開口，聲音嘶啞。

時玖還未來得及回答，他就接著道：“走不了了。”

隨即時玖只覺得他的力道一緊，時玖整個人不由自主的往前一湊，清衍一低頭，兩人冰冷的唇便狠狠的觸在了一起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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